卖凉皮的女人

天气转暖，小区后门的路边摊点，开始慢慢多了起来。雨后春笋般，每隔两日，就冒出几个。在烟熏火燎中，夹杂着叽里咕噜一长串大声吆喝的，是新疆烧烤。揭开锅，冒起的腾腾热气，倏忽被一瓢凉水浇得偃旗息鼓，慢吞吞在水里翻腾的，是沙县馄饨。麻辣烫的小桌旁，吃得稀里哗啦的女孩，顾不上汁水偶尔溅到漂亮的衣裙上。膨胀饱满的棉花糖边，大都站的是一脸猴急的小屁孩们。

我喜欢这样的风景，城市街巷里的这些寻常烟火，总会让我在疲惫或者孤独时，感到安心和温暖。这么多的小吃摊点眼花缭乱，最常光顾的是那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，玻璃推车上，写着好听的名字，安琪凉皮。

卖凉皮的女人四十来岁，瘦高白皙，梳着一根现在城市里少见的麻花辫。她爱穿纯色的衣服，灰色，米色，或者蓝色。围着洗得发白，很干净的围裙，显出柔软纤细的腰肢。

每次下班，经过她小小的摊点，老远就看见她明媚的笑脸，露出雪白的牙齿，有点沙哑的声音，亲切地招呼，回来啦！语气自然，像熟悉的邻家，没有做作的谄媚。她并没有停止忙碌，纤长的手指，娴熟地将豆芽、海带、黄瓜，拌进透明油亮的凉皮里，颜色分明，色味俱佳。

大多的时候，我会停下脚步，安静地等在她的摊前。这个小小的摊点总是门庭若市。相熟的，不相熟的，只需来过一次，很快都会成为这儿的常客。她有只叫欢欢的狗，一声不吭卧在旁边，悠闲地打量过往的男女老少，偶尔也会四处溜达一圈，只在她的视线之内，然后不紧不慢，在她开始着急张望的时候，乖巧地折回。欢欢和它的主人一样友好，三两岁的孩童，也敢嘻嘻哈哈跟它撩逗。它并不恼，我甚至感觉它黑亮的眼睛里也蓄满了笑意。

女人知道我不爱吃豆芽，就会体贴地在碗里多放些凉皮，麻利地拌好后，系上漂亮的结，再小心地套一层塑料袋，笑眯眯地递到我手里。

有一次，我回来迟了，女人已经在收摊了，欢欢在她脚边肆意地绕着圈蹦跳着，有一种快要回家的欢喜。看见我，女人迅速从车上拿了一袋打包好的凉皮，递给我，呵呵，最后一袋，就等着你呢。见我掏钱，她急切地摆手，不要，不要，最后一份了，不值钱的东西，送你的。谢谢你经常来捧场哦。我俩都卖力地推搡一阵，女人最终有些恼怒地涨红了脸，好像受了很大的侮辱。我不好意思地缩回手，有些受宠若惊地捧着那袋凉皮。她才绽开了熟悉的笑脸，慢慢地推着她叮叮当当的玻璃车，和我告别。我才发现，今天，她的麻花辫上竟然别了一朵粉色的桃花，很妩媚地在微风中颤动着，让她素净的脸庞显出几分姣好。她轻轻地哼着歌，欢欢亦步亦趋，一高一底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，慢慢地消失在街角。

那天早晨走路上班，路过某个街头广场，居然看见了她的身影。她穿着黑色的大摆裙裤，跟在那个面容严肃，清瘦刻板的老师后面学恰恰，和旁边那些从容潇洒的舞者相比，她手忙脚乱，动作显得笨拙可笑，老师一列列认真地检查，走到她边上，皱起了眉头，很生硬地在她的臂上狠狠敲打了一下。她的鼻尖上，沁出了细细的汗珠。欢欢蹲在一边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，对女主人的角色突然转换，似乎有点小小的不能适应。女人脸上有些尴尬的微红，但还是继续心无旁骛，昂首、舒臂、起脚，丝毫不敢怠慢。

清晨的阳光，透过斑驳的树隙，在她宽大的裙角上，画着一圈圈华丽的光晕，明明暗暗。

又过些日子，再看见她，已经可以很自如地加入到那一群舞者中间。有时候，她甚至很勇敢地站在最前面，那个严厉的老师，看着她的眼神，慢慢温柔起来。

我还是喜欢去吃安琪凉皮。我喜欢安静地坐在一边，看她微笑着快乐地忙碌。一个认真生活的女人，应该是很美的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