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末，一家三口决定去爬山。
秋意渐浓，山脚下野花烂漫。四点多，本以为会是冷清寂寞的山，居然热闹到喧哗，结伴的老少同堂、情侣，或者独自拿着相机寻找最佳角度的帅哥美女，华丽丽地在我眼前晃动，恍然觉得，我不来看她，已经许久了。我差点认不出，年轻貌美的她，正是我曾经年少无知时，青春飞扬时，一遍遍亲近过的，那座山。
小时候，每一年的春游，感觉远在天边的这座山，就是唯一的目的地。
第一次，是在幼儿园吧，现在想来，真佩服那时候幼儿园园长的勇气，那么多四五岁的小屁孩，就这么生生给放到荒郊野外，那座孤零零大山的怀抱。换做现在，那些小王子小公主的后面，一定是要屁颠颠地，跟着一大批老头老太，提包端水吧。记得那天，我们全体穿着前胸印着“小朋友”三个字的幼儿园围兜，像一群雪白的小企鹅。胖乎乎的蔡老师和又瘦又高的林老师，一前一后，护雏似地把我们班拢在一起。那次，虽然没有爬到山顶，在半山腰的平地上，我们围成一圈一圈，玩丢手绢、贴烧饼的游戏，仍然各个兴奋到笑脸绯红，汗珠飞溅。满山谷的欢笑声，把林中的鸟雀震得扑棱棱盘旋飞舞。
小学那几年，每一年的春游季，都会提前内心躁动，别笑话我们见识短浅，比起近在咫尺的逍遥津、包河公园，这座现在不过十几分钟车程，当年却似乎要跋山涉水才能到达的远山，带给我们的诱惑和想象，果断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。我在这里找到过一块通体碧绿，点缀着星点血红的石子，绝不逊于今天放在漂亮橱柜里的天价珠宝。我在苹果树下，埋下了人生中第一颗掉落下的乳牙，是在野炊的时候吧，正嚼着自己亲手做的半生不熟香甜无比的米饭，突然就嚼出了一颗小小的牙齿，摸着豁了口的嘴巴，在哄然大笑中，郑重其事地把它埋在身边的松树下，心想着，N年后，它化成价值连城的宝石也说不定啊。小学毕业那年，我在山顶的一块大岩石上，用小刀刻下了“我长大了”四个字，笔笔用力，刻骨铭心。那一天，放眼望去，山高路远，碧空如洗，所有的梦想都在云中飞翔。
真的长大了，初二时，我们的春游，去看了更远的风景。美丽的这山，是懵懂的结束，也是青春的开始。
再大些，离开家住校念书，寒假里的某一天，邻班那个会弹吉他，篮球场上曾引起阵阵尖叫的男生，有点羞涩地约我去爬那座久违的山。那时候，正在放一部台湾电影，名字好像是叫《春寒》，片中冷漠忧郁然而专情的反派男一号，有着让我魂牵梦绕的一双眼睛，他的目光像冷厉的匕首，刺得我心里温柔的疼痛。而站在我面前的大男孩，竟然有着和他极其相似的双眸。那一天，天气十分清冷，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衣，阳光透过树隙，照得全身温暖甚至有些微微的灼热。偶然遇到陡坡，握住他伸过来的纤长有力的手，两只手，掌心里全是汗，轻轻地触摸，然后迅速地分开。山里很静，脚下的落叶被踩出柔软而好听的声响。到了山顶，两个十六七岁的孩子静静地站立，隐隐能听见悠然的山风拂过耳际。身边男孩突然振臂高呼，声音高远清越，我微笑着想，这样一个有着美好眼睛的男孩，这样一个有着美好斜阳的下午，一定，一定会成为我生命里一幅最美好的画面，永远刻在心底，不会磨灭。
再后来，是在工作没多久的一次同学聚会后，几个人突发奇想，提议登山，夜晚的山林黑暗静谧，山顶上星光璀璨，几个年轻人，借着淡淡月色和酒意，一路高歌。那时候的我们，意气风发，肆意张扬，我们都以为，路，在脚下，每个人都可以一往无前，直到站上峰顶。
生活其实不是连续剧，更多的是不了了之的浪漫，和戛然而止的情怀。又是多久过去了呢？如今，山依然还在，我们却在匆匆忙忙的生活中慢慢和她疏远。我知道，我们失去的不止是满山葱茏，还有和山相关的，所有生活的诗意和激情。
今天，我又一次站在山顶，亲密地、温暖地拥她入怀。一路行走，一路拥有与失去。也许，丢失的那些，我们还可以慢慢找回，就从这一刻开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