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想起很多“年”的趣事,竟然都和书有关。
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过年,七大姑八大爷送来的红包,铺在桌上闪闪发光,据说俺视金钱如粪土,目不斜视地高高举起一本厚厚的辞海,顿时全家沸腾。身为人民教师的俺爹,范进中举般欣喜若狂,将俺像辞海一样高高举起,他是觉得书香门第,后继有人了。
小的时候,一直是被当成未来的女博士培养的,家里没啥什么卡通玩具,倒是满柜子满桌子都是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各种书籍。每天晚上,枕着书香,才能安然入眠。
七岁那年,年三十的下午,眼见着家人出出进进,贴门对,炸带鱼,用竹竿挑起长长的鞭炮,各个忙得不亦乐乎,我欢天喜地跟着里里外外跑一阵,发现根本就是个多余的小孩,索性从书柜摸出本尼尔斯骑鹅旅行记,一头扎进我的风水宝地,大衣柜里,瞬间和尼尔斯一起飞去打败灰田鼠兵团,营救小松鼠了。
大衣柜一向是我的秘密花园,我常常赤脚坐在柔软的衣服堆里,柜门虚掩,屏蔽芜杂喧嚣,闻着淡淡的樟脑丸香味,约会孙悟空,邂逅美人鱼,做过无数大文学家的美梦。只要有本书,我就能安静地,猫在这里,半天不带挪窝的,居然也从没被大人们捉到过。现在回想起来,我有一个多么凄凉的被忽视的童年,又有一段多么温暖的可以自由飞翔的时光。
那个年三十,我是被外公的一双大手,从棉衣堆里捞出来的,当我迷迷糊糊迎着一双双焦急愤怒的眼睛,才知道,全家人几乎已经把整个大院角角落落寻了个遍。如果不是年夜饭即将开席,我估计会被暴戾的老妈,不折不扣赏几个毛栗子。
稍长大些,年前,我被分配了任务,包蛋饺。心灵手巧的老妈亲自示范,确认我已经出师,便放心地去厨房准备各种年夜饭的食材。包蛋饺,对我来说这是一项极其考验耐心的活计。从做蛋皮,到包饺馅,无不在考验我的智商和人品。刚开始时,我尚能安心坐着,等待蜂窝煤里暗红的炉火,将勺里金黄的蛋皮烤出漂亮的圆形,半小时后,为了打发寂寞难耐的时光,我身旁小椅子上,多了本上下五千年,接下来,发生的事情就不那么完美了,该放进勺里的油被倒进蜂窝煤里,发出刺啦刺啦令我胆战心惊的声响;本该圆滑的蛋皮,被我糊弄成稀松古怪的形状,眼看包不住肉馅,只好赶紧毁尸灭迹;再后来,做好的蛋饺被我恍惚中直接扔进一旁的垃圾桶……
至于那次包蛋饺的下场,是上下五千年被老妈扔出门外,做蛋饺的差使被勤勉的妹妹顶替,而我,则被拎进厨房,在最严厉监工眼皮底下,变身洗碗的小怨妇。心不在焉的洗碗工,趁上厕所的功夫迅速溜出门,捡回了那本落寞躺在寒风中的五千年,结局还算皆大欢喜。
最喜欢过年的那段时光。因为一天到晚忙碌的老爸老妈终于可以歇一段时间,一大家人聚在一起。印象中,老妈永远不厌其烦织毛衣,和外婆絮絮叨叨聊些家长里短,老爸和我们姐妹们,则窝在各自的地盘,人手一本书。屋中间的煤炉,架着长长的管子,通向屋外,这是最古老的暖气片。炉上的水壶冒着雪白的雾气,壶盖啪哒啪哒轻响。明黄的灯光温暖地笼罩家里的每一件物什,陈旧的它们突然都好像有了光彩。外婆有时候会从炉箱里掏出一个松软喷香的山芋,或是一大把焦黄欢喜的花生,乐呵呵地捧给我们。只有过年,我的身边才会环绕最爱的亲人们,还有大把安静的读书时光可以挥霍,真真幸福到不由自主想微笑。
后来,我没能如我老爸所愿,当上女博士,也没有实现儿时的梦想,成为大文学家,不过,我做了教书匠,多多少少还是和书有关。对于爱书的我来说,也算是极好的安排吧!
又到过年,阳光正好,我亲爱的,柜里的好书们,要不要一起,跟来来往往的岁月,来个温暖甜蜜的拥抱?